【9976】
普本·【神秘哈迪·独家冠名赞助】窃火者
作者:穹霄
排行: 戏鲸榜NO.20+

BGM点击查看所有BGM

【禁止转载】普本 / 近代字数: 7012
1209
2994
898
340

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原创作品
角色1男1女
作品简介

征文投稿,命题三“浪迹江湖忆旧游,故人生死各千秋”,为中共早期杰出领导人恽代英烈士狱中遗诗。恽为大革命时期著名青年领袖,1930年(民国19年)被捕入狱,次年牺牲。革命是泥沙俱下,亦是大浪淘沙。在塑造先生一角时,参考了恽代英、何孟雄、罗亦农等早期学运和工运领袖的事迹。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1-11-10 12:43:07
更新时间2024-09-14 13:13:09
真爱榜
小手一抖,榜一到手
投币
点击可重置字体
复制
举报
剧本正文

剧本角色

闫甫

男,0岁

上海、南京相继沦陷后,逃往武汉。

桑乔

女,0岁

在武汉军队医院服务的护士

窃  火  者

编剧: 穹霄       后期:酉三      美工:菠萝奶盖.

1938年(民国27年)6月,汉口

bgm 1

(敲门声,不紧不慢)

桑乔:(趴在桌上,渐醒)是谁?

旅店老板:小姐,有位上海来的闫甫先生想拜访你,我怎么回复他?    ———— 蔡二狗

桑乔:(复杂,迟疑)有劳老板了,请他上来吧。

旅店老板:诶。

(开门声)

闫甫:(屏住呼吸)桑乔。

桑乔:先进来吧。

(关门声,脚步声)

桑乔:坐。

闫甫:(用手扇风)武汉这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你来这里,多久了。

桑乔:没多久。喝茶。

闫甫:(接过)你这里……也太简陋了。外面吵闹得很。来时那条路,下雨天怕是都落不下脚。

桑乔:落不下的,怕是你的洋装和皮鞋吧。时局这样乱,有个住处,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什么地方都住得下去。

闫甫:我前日去往九战区医院,见到有个护士和你神似,当时有事急走,昨日再去,便寻不着,后面与人打听,说你住在这里。你瘦多了,头发也剪短了,但我晓得你的神情,你眼里的光,我认不错的。

桑乔:呵。你现在哪里做事?

闫甫:也是没有定数。先前在商行里做事,后面在邮政局当差。

桑乔:哦。

闫甫:上海沦陷了,撤退到南京,南京沦陷了,又撤退到武汉。现在是托了关系,在武汉行营物资处,也算为抗战尽一份力。

桑乔:这么说,你是完完全全,去到“那边”了。

闫甫:现在不一样了。你也知道了吧,国共又开始合作了,在哪里不都是为了抗战,为了救亡图存。

桑乔:我知道,我知道。我每天要照顾三四十个伤兵,都是前线下来的。都是好样的男儿。谁不是为了抗战呢?

闫甫:那你过得……

桑乔:(讥诮)他们就没查查你的底?

闫甫:也是托了家里的关系……有个表哥现在中央党部。

桑乔:那我应该恭喜你,跟着蒋委员长,走上正道了。

闫甫:你现在怎么样?还和谁有联系?

桑乔:没什么联系。就我一个人。

闫甫:你……也没回过家?那伯父他们……

桑乔: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闫甫:我没有!我就是想关心你!

桑乔:闫甫,站在你眼前的,只是一个死了丈夫、带着孩子到处讨生活的女人罢了。已经和任何组织、任何运动都没有一丝一毫关系了。

闫甫:孩子呢?

桑乔:在乡下。我一个人,又要工作,没法带着他。

闫甫:怎么会在九战区医院的?

桑乔:我当时就是肄(yì)业的,这次从家里出来,很难找到好工作,便又读了护士速成班——还没毕业,日本人就打过来,九战区医院征召人手,在这里谋了差事。

闫甫:桑乔……(试图去拉她的手,桑乔抽身,没拉到)我们能活到今天,何其幸运。从五卅到现在,十几年了,咱们当初同学十几人,到现在还有联系的,连一个也没有了。你知道我见到你那一瞬间,是多么高兴么。今天我不想再高谈阔论什么主义、派别的,只想叙叙旧,可以吗?

桑乔:那我们该从哪儿叙起呢?

闫甫:上次和你见面,还是二十一年过年,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你。我当时冒着危险去乡下找你,是因为克仁在上海找到我,要我千万打听你的下落。当时上海的组织全被破坏了,克仁也正急着转移到红区去……

桑乔:这些事情,你当时就已经说过了。

闫甫:……我是千辛万苦才找到你的,当时我还给小虎弟带了很多吃的,你记得么?

桑乔:我记得。当时一切都很困难,我和孩子也是饥一顿饱一顿,谢谢你。

闫甫:你还记得。其实当时我是有办法让你安全回上海——克仁给了我一个联络站——或者上海太危险了,我也可以送你回家,免得你在外漂泊,孤苦伶仃。可惜,你最后又是不告而别。

桑乔:你觉得我为什么不告而别呢?

闫甫:大约是我们吵了几句嘴。

桑乔:那我们为什么要吵?

闫甫:我记不起了。这么多年——

桑乔:是因为我问了你一个问题,而你始终不肯正面回答。

闫甫:……

桑乔:我问你,民国19年11月30日晚上,那天天很冷。晚上刚过6点,你突然来找我们,你和先生都说了些什么?

闫甫:这个问题没有什么不能正面回答的,而且我当时就回答过了。我是来传达江苏省委、沪东区委的指令。第二天丝棉厂罢工的消息已经走漏了,必须立即取消,让你和先生立刻转移。

桑乔:我们的联络员不是你。

闫甫:情况紧急,他很危险,不能过来。

桑乔:是谁给你的任务?

闫甫:是克仁和特科的一个领导一起交代给我的。

桑乔:那先生说了什么?

闫甫:他没说什么……他思索了一会说,作为工运委的书记,他有责任把这个指令传达到丝棉厂,以免我们在工人内部的组织暴露。

桑乔:可他为什么不让我和他一起去?

闫甫:我不知道!我只是个传话的。

桑乔:先生是不适合抛头露面的,从黄埔时候就有很多人认识他,在上海认识他的人更多。每次深入工人,他都有我陪同。那次罢工的直接责任人和执行人是我,就算要去通知工友们,也应该是我去。

闫甫:桑乔,我知道先生是你的爱人,这么多年,这件事你过不去……

桑乔:过得去吗?先生在那天晚上返回路上被捕。两个月后牺牲在龙华。先生是青年领袖,深孚(fú)众望。他的牺牲是党的莫大损失,是中国的损失……

闫甫:归根结底,损失最大的,是你……

桑乔:(默然)你告诉我,闫甫,这件事是不可避免的吗?是不是?

闫甫:我……(气息微乱)

桑乔:为什么偏偏你来的这一次,先生就独自一人出去,四一二的时候那么危险,他都没有被捕,为什么偏偏这一次,他就被捕了?

闫甫:你怀疑我?

桑乔:这可能是个巧合,也可能不是。即使是,我也不会信任你。如果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告而别,这就是答案。

闫甫:你后面见到克仁的时候没有问他吗?

桑乔:太紧张,太混乱了。所有人,所有组织,所有的文件和物资都在转移。我没法向克仁求证很多事情。

闫甫:那他一定会说是他派我去的,一定会说。

桑乔:他说了。他也没说很多。我们后来总共才见了两面,只说上了一次话。

闫甫:先生是我们共同的先生,从五卅(sà)开始我们就追随先生。我闫甫可以赌咒发誓,绝不可能加害先生!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bgm 2

桑乔:(泪意)克仁说,先生的事,他很抱歉……他说……(泣不成声)是他的责任,他也痛心疾首……

闫甫:我知道,这么多年你都没能走出来。这件事当然也有我的责任。是我疏忽了先生的安全,我没想到巡捕房那么晚还在设卡拿人……

桑乔:闫甫,克仁很信任你,先生也是。他们一向善于信任别人的,我可没那么容易。从先生出事以后,我不会再轻信任何一个人。

闫甫:我知道你受苦了。这么多年颠沛流离、东躲西藏……就算是我一个男子也难以忍受,更不要说你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

桑乔:那段时间,我只记得我整天整天的打包、甄别、焚烧文件,那烟弥漫了整个房间,呛得小虎弟不停咳嗽。再后面就是不停的转移,有时候到了一处,还没来得及换鞋,就立刻又通知转移到下一处。我们就像是惊弓之鸟,每每有敲门声,就全体隐蔽,以防巡捕突袭。走在街上,见到谁都觉得是特务、便衣,呵。

闫甫:谁不是呢。桑乔,我们都是劫后余生的人,我明白你的感受。

桑乔:所以,你选择了放下,过上安心日子,是吗?

闫甫:你不要总是这样……言辞尖刻。

桑乔:闫甫,我已经脱党很久了。当时小虎弟大病一场,组织办的幼稚院也面临解散,我绝不能放弃小虎弟,他是先生唯一的骨血。我只能回去求助家里。等到风波过去,已经一个故人也寻不着了。

闫甫:我那次见过你,回到上海,没几天,站子的人告诉我,他们也要撤退。我问我还能和谁联系,他们只说,有必要,会联系我。我便返家等了半年多,家里人多次催我出去谋事做,表哥也多次给我来信。我…拗不过他们……

桑乔:我今天没有资格站在组织的立场上质疑你。我只能站在我们相识、相交多年的立场,作为一个老友,提醒你,卖友求荣、当叛徒这种行为,不仅共产党恨之入骨,在国民党一样没人看得起。

闫甫:这么多同学故交中,我同你认识最久,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一个坏人。

桑乔:我当然知道你,你也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闫甫:我承认。从前我还凭着一股血气方刚,想要试一试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现在看来,就好像大梦一场,殊为荒唐。

桑乔:荒唐吗?

闫甫:我真是不知道怎地惹了你了,总是这幅讥诮(qiào)的面孔,这种刺人的语气。桑乔,我心中也闷了这些年,我是真想与你推心置腹,把很多事情说透、说开。

桑乔:那你到底有没有出卖先生,当过叛徒。

闫甫:没有!倘我真的那么做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跑来与你相认?

桑乔:(笑笑)也是。你就是个薄脸皮的小布尔乔亚。

闫甫:你这神情,还是同初识的时候一模一样。(顿)那是民国12年的秋天……

桑乔:十三年。

闫甫:十三年。你还是个女校学生,梳着一个大辫子,在街边发传单。

桑乔:我都忘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闫甫:当时我刚转入大夏读书,你还有几个女同学向我招手,问我:同学,来参加同进社的读书会吗,了解时局,共同进步。你的声音脆亮脆亮的,眼神里有一股清新又热烈的光。

桑乔:你还是挺能记得这些的。先生曾说,诗人或文艺家,或许比党的工作,更适合你。

闫甫:我们常常在人生的歧路上,作出未必忠于我们本心的决定。或许是受他人影响,或许是迫于时势……

桑乔:闫甫,一个完全的觉悟的人,会对他作的任何决定负责,不会去怪旁人,不会去怪今天是什么天气。

闫甫:你到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桑乔:嗯。

闫甫:我还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其实当年加入同进社,我……完全是因为你。毕竟我是那种常常忧惧于前路的人,但不知怎地,同你一起,就能鼓起勇气。你有一股神奇的力量。

桑乔:是吗?

闫甫:我后来知道,你是从家里乡下那么远的地方跑到上海来,一个人出来上学。其实我也离家很远的,虽然在上海有叔伯照顾,但我也常常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你和我的那些姑表妹妹们没有半点相似——虽然她们也读书,她们要么被教导要举止端庄,做一个传统的淑女,要么被要求学着那些洋小姐的样子——你,你就像旷野上的风,或是跳动的火焰。那种感觉。自由!对,你是自由的。

桑乔:你…你不去给《诗镌(juān)》或者《新月》投稿,真的挺可惜的。

闫甫:我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虽然你真的很会讥讽人。

bgm3

桑乔:我记得,我们去游行,去演活报剧,去听先生演讲,你总想法给我带些吃的,会偷带一个板凳让我坐。你会让我读些酸掉牙的诗,什么“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会把你喜欢的《礼拜六》上的小说推给我看。你还说什么,瞧瞧,小说里的这个女子,和你真有几分相似。

闫甫:你的心思又怎么会在这些上面。你教我读的,尽是些《列宁论国家》、《阶级与社会》,还有先生的著作。

桑乔:我能看出来,你对我是用心的。

闫甫:我也能看出来,你的心都在先生身上。

桑乔:那是…不一样的。你对我只是…有一些罗曼蒂克的幻想,而我对先生,是服膺(yīng)他的理念,践行他的主张。

闫甫:那又有什么不同呢?年轻女子的情爱和崇拜本就难以区分。像我这样可悲可叹的可怜虫,只配站在角落里看着先生这样的主角,在这时代的大台上,被众星捧月。

桑乔:先生从来没想过什么主角、配角。先生的心里,装的是我们的国家,装的是劳工大众。

闫甫:是,先生,他那么崇高、伟岸,人人爱戴。在长我几岁的年纪,已经是代表、委员一类的大官。(学着先生演讲的样子)只要中国的工农无产者和其他爱国力量联合起来,就必然能动摇帝国主义、封建军阀和买办资本家的统治……

桑乔:够了!想当先生,是吗?去吧,去码头上,去矿山里,去缫(sāo)丝间,去钢炉旁,去对着工人们说去。去校园对着学生们说去。去校场对着士兵们说去。去啊。去啊!

闫甫:可是我只想对着你一个人说,我只想当你一个人的先生(泪下)。

桑乔:你走吧。我和你没什么话可说了。

闫甫:可是我还有!(试图抓住桑乔手臂)你听我说。

桑乔:(抵抗)做什么!你放开我!

闫甫:听我说,我们…我们都走错了路。今时……今时不同往日了……

桑乔:我要喊人了。

闫甫:我们还能……还能……这么多年我一直心里有你……

桑乔:(挣脱,耳光)滚!

闫甫:(掩面哭泣)对不起……对不起……

桑乔:不要再说这些,你我已不是同路人。

闫甫:我试过,可是太难了呀。

桑乔:先生常说,这是天翻地覆的事情,能不难吗?

闫甫:只怕还没到天翻地覆,自己就先身首异处。

桑乔:这就是你在大革命失败以后,脱离组织的原因吗?

闫甫:是。我贪生怕死。我也曾经不怕过。十六年春天清党,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些共产党员,蒙着眼跪成一排,脑后一枪,脑壳都给打绽开,脑浆流了一地,眼珠子掉出来。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伙伴,被那些特务、流氓生生把头砍了下来……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真真切切!

桑乔:他们都是烈士。他们的牺牲绝不会白费。

闫甫:那样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怎么突然就同室操戈、兄弟阋(xì)墙?谁对谁错,谁说得清楚?我只知道那么多同伴死得不明不白,这样的烈士我不想当!

桑乔:没有人逼你当烈士,你不是又回到你那剥削阶级家庭的怀抱,前途无量去了吗?

闫甫:不!不是的!也就是最后,完全和组织失去了联系,我才不得已回去。那时候,我在乡下躲了半年,不是又回来了吗?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软骨头,我回来,有一多半是为了你,剩下一半,也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虽然你当时已经同先生结婚了。

桑乔:你现在再说这种话,我只感觉到恶心。门在那里,你自己走罢,我同你没什么可说了。

闫甫:你不想知道先生被捕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先生是被人害死的。

桑乔:被谁?

闫甫:桑乔,你那么单纯、热血,你根本就不晓得政治有多么险恶。你以为只有叛徒、敌人才会害人吗?自己人的凶心,更加可怕!你晓得那段时间开会吵得有多凶吗?先生根本就不同意发动那次罢工。但是有几个人——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反正都是用的化名——我管叫他们莫斯科派,因为言必称莫斯科。他们逼着先生同意。你应该知道名气这么大的先生,在国民党那边都做到过委员、书记的,为什么会被贬到沪东做个小小的工运委书记?

桑乔:他是因为反对当时执行的路线,离开了中央。但他反复对我说,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去。

闫甫:你以为那些人会放过他吗?沪东总罢工的条件成熟吗?我们当时的力量,比五卅时候怎么样?比大革命时候怎么样?

桑乔:(默然)

闫甫:你知道十九年11月30日那晚真正的指令是什么吗?是提前发动罢工!

桑乔:(意外)是哪里的指令?

闫甫:从很高的地方。我不清楚。

桑乔:骗子。没有一句真话。

闫甫:克仁是反对的。他让我赶在指令下达前通知先生。我在赶过来的路上,就已经穿过了巡捕房设的三道路卡。

桑乔:你为什么不劝先生赶紧转移!

闫甫:我劝了!但先生坚持要去丝棉厂亲自召集工运委会议。

桑乔: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能召集工运委会议的,除了他还有我!

闫甫:是先生不让的。先生是爱护你的。

桑乔:(泪如泉涌)

闫甫:知道这些对你没什么好处。该转移的转移了,该保护的保护了。中央的错误很快被纠正。只单单失去了一个先生而已。

桑乔:(泣不成声)

bgm 4 

闫甫:(同病相怜)世事如此波诡云谲(jué),人心这样晦暗难测——我们还能相信谁?

桑乔:先生说,当你孤独、苦闷、无依无助,如同身处一片黑暗的时候,追求真理吧。只有真理的火光会照亮你前行的路。

闫甫:先生、先生。可到现在先生走了这么多年,这个世界有什么变化吗?他所谓的真理,有谁能证明呢?

桑乔:需要证明吗?看着这万家墨面、万马齐喑(yīn)。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你听不到吗?

闫甫:你现在…还在帮他们做事吗?

桑乔:我倒是想。

闫甫:这几年我也找过你。有人说你在南京上学,又听说你在一所小学代课,我也寻去过。那校长直说,来过一个同你有几分相似的教师,只是思想太激进,没几天就待不下去,辞职走了。我想,倒也像你。

桑乔:呵。

闫甫:你四处漂泊,从不在一个地方多待,是在找组织吗?

桑乔:(不置可否)

闫甫:怎么不直接去江西?

桑乔:(轻声)试过,很难。封锁得厉害,找不到组织的交通线。

闫甫:现在国共又合作了,以后也会有机会——但你就这么相信那一套吗?到底有几分是因为先生?几分是你自己的想法呢?

桑乔:你捕风捉影,说我同先生在一起,是因为先生是风云人物,做了大官。你确是小人之心了。我和先生是很简单的。大革命失败后,我们还有其他一些同志都在乡下躲着,白天不能出门,先生就给我们讲课,古往今来,天文地理。虽然危险近在咫尺,生活竟出乎意料的悠闲,连时间也变得慢了,别有一番安逸的滋味。在这种闲适中,连先生也变得普通,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教书先生。也因此,我和先生才不知不觉,像常人一样亲近起来。有一天,许是闷烦了,我们借着采购的由头出来,去到村里的旧祠堂游玩。先生同我说了许多,他的出身,他求学的经历,他遇到的各色人等,他对时局和革命前途的看法。我们从正午坐到日落,望着金色的晚照映满庭院,先生突然说,桑乔,我曾经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一生注定动荡奔波,是不配娶妻生子的。但是今天我觉得,如果有一个你这样的伴侣,我们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坐着,只是坐着一整天,即便如此,我都觉得此生足矣(落泪)。

闫甫:先生……先生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

桑乔:嗯。没过多久我们就结合了——那正是白色恐怖最严重的时候。你说我图他什么呢?嫁给一个随时会被杀头的人,过随时会被杀头的生活。我们是聚少离多的,先生一离家就是十天半个月,他常说,他不是逃避,而是去战斗。嘱咐我要注意隐蔽,不要动摇,不怕牺牲,坚持到底。

闫甫: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桑乔:但他总会想法照顾我,给我带些洋罐头、奶粉补身体。小虎弟出生没多久,我在乡下休养,先生突然来信,让我去上海团聚。我去了才知道,他被派到沪东做工人工作,他自己开玩笑说,算是“外放”,或“贬谪(zhé)”了。但那却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因为我终于能和先生朝夕相处。大革命以后,工人组织被破坏得很厉害,工人们也被迷惑得厉害,很怕我们的党。我们每天一同去工厂,讲演,办读书会,发展组织。先生多才多艺,他喜欢带着工人唱些自编的歌曲,同工人拉近感情。工人们都很喜欢先生,喊他“秀才书记”。

闫甫:经历过五卅和大革命,我能感同身受运动带给人的激情,但激情过后——

桑乔:激情永不会褪去,这是你站在剥削阶级立场上无法理解的。只有你见过那些十几岁女工,瘦弱的身板,粗糙的双手,每天十几个小时不停工作带给她们身心的创伤,她们微薄的收入和逼仄(zè)、肮脏的住处,你才会理解我们为之奋斗的东西。我们会永远奋斗,直到这世上不再有压迫,不再有剥削,直到每个人都获得自由和解放。我到现在依然能感觉到,先生那火热的心,仿佛在我左胸跳动。那是他播下的火种。

(沉默,bgm 停)

桑乔:再给我说说先生最后的样子吧。

bgm 5

闫甫:先生…他没有很吃惊,只是淡淡的说,他同意克仁同志的意见,沪东罢工的条件并不充分,但是他也一定会执行组织布置的任务,为此必须先召集工运委会议。我劝先生尽快转移,我也可以替你们去丝棉厂传信的,毕竟过来的时候,巡捕房已经在设卡抓人了。先生只是笑了笑,用他那种一向令人安稳的语气,嘱咐我先不要告诉你——然后我们便来找你。

桑乔:先生对我说,桑乔,丝棉厂有些事,我得过去一下。我说有什么事,让我去就行了。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明天天亮,如果他还回不来,就让我和你一起转移。他细细说了需要转移和销毁的文件,好像有预感,自己再不回来。

闫甫:你说什么也要同他一起去,但他阻止了你,说保护党的文件同样重要。

桑乔:那天晚上,天气阴冷,街道上雾气弥漫,不见行人,只有昏黄的灯光若隐若现。

闫甫:先生以他一贯的从容,好像有所觉悟般同我们道别,消失在雾气中。

桑乔:他知道,如果他被捕,沪东罢工行动就会终止,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工人组织就能得到保全。

闫甫:你是说……先生是有意……?这怎么可能?

桑乔:这完全不合常理,却也能自圆其说不是吗?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想,先生在走向路卡的那一刻,脚步应该也一样从容吧。先生说过,古希腊普洛美修斯,为人类窃来火种,宁愿自己被鹰啄食。他愿做一个窃火者,只要能在青年,在工人中保存革命的火种,他愿意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闫甫:先生太理想主义了。他难道不知道现实的政治是何等肮脏卑鄙吗?

桑乔:我想先生是知道的,但他选择做一个清白干净的人。先生光明磊落,他心中没有污淖(nào)的角落。他常说同志间的歧见只是真理之争,越辩越明。但他也知道真理的代价有时很高。他说,我们距离真理越近,革命之火便烧得越旺,不要害怕牺牲,那样你会成为真理的一部分,后世会在熊熊燃烧的革命之火里看见你的影子。

闫甫:这难道不是一种狂热吗?你说的到底是真正的先生,还是你想象的先生呢?一个人倘分不清现实与理想,就像你从来不曾分清你对先生的感情里,是情爱的成分多一些,还是革命同志的成分更多一些。

桑乔:你还不懂吗,闫甫?于我,这两者是等同的。爱情就是革命,革命亦是爱情。

闫甫:先生在书房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我牺牲了,不必悲伤,继续战斗。为这一天,我已经准备了十多年。

桑乔:(轻声,柔情,泪下)这真是我的先生。

闫甫:(沉默良久)桑乔,日本人很快就会开始进攻武汉,你一个人在这里,会愈加困难。和我一起去重庆吧。

桑乔:(摇头)等武汉的战事结束,我要北上,去找党。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