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奶牛对视

_失眠咖啡

 火车行驶

 呼噜声

慈慧：（转身，被光闪到了眼睛，给个气息）

 呼噜声（音乐声后入词）

李启航：（混响）她转过了身，火车驶过大桥，车窗外，灯的亮光一下一下照在车厢内壁，我才得以看清她的脸。她在黑暗中看着我，一种困惑又懵懂的神情。她眨了眨眼，睫毛像扑闪的蝴蝶翅膀。在黑暗中，我感到有什么正在加速，可能是火车。

李启航：（躺着用手伸向桌子，像在使劲摸什么）

慈慧：（坐起来）喝这个吧。

李启航：哦，不用了，我带了水（坐起来，摸到空瓶子，尴尬）额，哈哈

慈慧：（递给他）给

李启航：（接住）哦，谢谢啊，这火车闷的要命，啤酒正好

慈慧：你去哪？

李启航：啊，旅行

慈慧：嗯…

李启航：你呢？

慈慧：（沉默2秒）

慈慧：吃糖吗？

李启航：来一个吧，嘴里没味，谢谢啊 

慈慧：我回永城 

李启航：（环顾四周，看到桌子上放了一个小小的塑料瓶子）那个是金鱼吗？（擦了擦眼）哦，水母啊

慈慧：嗯

李启航：（思考）我上次见到水母还是两年前，海洋生物的展览上，展览上的水母随着灯的变换而梦幻，显得透明又轻盈。

慈慧：水母是种很优雅的生物，不像罐子里的这一只，小小的，灰扑扑的。

李启航：它有名字吗？什么品种？

慈慧：赤月 

李启航：（好奇）水母还能养在塑料瓶里？

慈慧：可以啊… （心虚）老板说可以。

李启航：（被逗笑）很快就死了吧？

慈慧：五十块呢

李启航：是不是瓶太小了，看起来只能转圈游动。

慈慧：不知道，老板说这是新型宠物。

慈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下来吗？

李启航：为什么？

慈慧：（沉默2秒）因为我觉得，它…是会有孤独感的,他们把一只水母放塑料瓶里,它接触不到海洋的那一刻，就会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水母，它们没有自己的动力系统，一生随波漂荡，现在就只能被困在一个塑料瓶子里，还有刺眼的LED灯，（低头）像我一样，被困在生活这个塑料瓶里，还有无数个LED灯晃着我的眼。

李启航：你确实挺像水母的，你们头发都挺长。

慈慧：你才像水母。

李启航：（混响）我承认听到这句话时，我愣住了。回想工作这些年，按时上班，按时抱怨，下班后才能回收自己的身体，没有自我，所以我才像瓶中的水母一样，踏上这辆火车来一次没有目标的旅行。

李启航：（轻笑）是，我确实也像水母，几天没洗澡了，身上挺黏的…

李启航：（还在看水母）你在外面打工吗？

慈慧：嗯

李启航：（看向她）这是要？

慈慧：（看窗外）回去上班 

李启航：年还没过完，这么快就复工了？

慈慧：我不是回来过年的，我爸去世了。

李启航：（愣住，没想到她会那么轻松的说）节哀

慈慧：没事儿，是他自己太倔了，他一直本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原则，他说他想死的时候才能死，他不想死老天爷就不能动他，不吃药，不去医院，结果这次因为感染到肺部，就没抢救成功，

李启航：（还没缓过神）

慈慧：我从接到去世的消息赶回家，到今天坐上火车，我都还… 很蒙，看到我爸被火化后推出来装盒，我才反应过来，（有一点哽咽）我以后再也接不到他打来的电话了。

李启航：你一定很想他吧…

慈慧：（吐了口气，摇头）我讨厌他，但因为他是我爸，我还是会为他祈祷，我希望下辈子他能投个爹疼娘爱的家。最重要的是，我妈终于自由自在了，再也不会被他打，被他骂了。

李启航：都解脱了，我觉得（欲言又止）

慈慧：嗯？

李启航：我觉得家穷点，地方偏点，父母婚姻不幸福，无依无靠，人活着吃点苦或受点委屈，对我来说都问题不大，要是在这基础上爹妈再把孩子生的丑点，（轻笑）对我来说真得崩溃重开了。

慈慧：是啊，人要脸树要皮，活着总得有一样吧？

李启航：（点头）是这样的，所以人生啊，（一本正经）人生如驴肉刨冰（如屡薄冰）

慈慧：（被逗笑）哈哈哈哈哈哈哈驴肉刨冰

慈慧：（看向他）你有目的地吗？

李启航：我… 还没想好

慈慧：下一站是兰州，然后西宁，九泉，最后一站是新疆 

李启航：嗯，我知道

慈慧：（轻笑）我像个导游似的。

李启航：一起吗？去新疆看海。

慈慧：（轻声）海？去新疆…看海？

李启航：是啊，新疆虽然不靠海，但是有“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之称的赛里木湖！

慈慧：（沉默）

慈慧：丧假只有三天，我去不了了

李启航：（点烟，吸了一口）辞了吧，我也是辞了之后才活的像个人样的。

慈慧：我以为你不抽烟呢，你之前做什么的？

李启航：摄影师，b钱没挣到，卡里就几百块钱，上个b班忙的跟狗一样到处跑

慈慧：（被逗笑）哈哈哈哈

李启航：（不用管继续入）睡也睡不够，天再冷也得早上七点多起来跑着赶公交，辞职以后，我一天就想穿点帅的，炫点好的，美美的听点音乐，不关注任何…遥远的幽灵，就活在当下！

慈慧：…我妈本来还想和我一起出来打工，被我拦下来了（轻笑）我觉得对她来说，到城里打工比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残忍多了。

李启航：为什么？

慈慧：城里的太阳是无处可躲的。

李启航：乡下也有残忍的太阳…

慈慧：城里的太阳比乡下的太阳残忍…

李启航：（沉默）

慈慧：（喝酒）我妈说我现在很久才回家一次，我说工作忙，其实…其实没什么好忙的，维持生活而已，可能我妈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留不住我了。我也不知道，谁知道呢，时间该怎么分割呢、在老家待着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老是说一些让我焦虑的事情，结婚，生孩子，考公务员。

李启航：（喝酒）反过来说啊，你回到城市，你又能做什么呢？也就是在出租屋办公室里逃避一些事实，年轻的时光就这样被浪费了，是，你是可以这样被浪费的，我们都可以，但困惑，是永久的。

慈慧：嗯… 我们早就被改变了。

李启航：是啊，你知道八小时工作制的由来吗？

慈慧：（摇头）

李启航：在两百年前的英国，一个叫罗伯特·欧文的人提出了一个口号，认为我们应该：“八小时劳动，八小时消遣，八小时睡觉”，当时几万名工人走上街，唱了一首“八小时之歌”，我记得他们唱的是：“我们要闻闻花香，我们要晒晒太阳。”

慈慧：（轻笑）以前的人，费尽千辛万苦才争取来的八小时，现在反而被我们一点一点的过没了。

李启航：（叹气）因为好朋友可以等我们有时间、爸妈可以等我们不忙了，好天气啊… 总是会再有的。

慈慧：是，总会再有的，于是和好朋友们见面的周末，我们用来工作；和爸爸妈妈通电话的夜晚，我们用来工作；用来享受人生，和自己独处的好天气，（低下头，觉得好笑）我们还是只能用来工作。

慈慧：（抬头，发现他在看着你）

李启航：（轻声）你长得，很漂亮。

慈慧：（装作没听到）啊？

李启航：我说，你长得挺好看的 

慈慧：（看着他的眼睛，笑）多好看啊？

李启航：就挺好看的。

慈慧：（被夸的有点羞涩）哦（笑）

李启航：笑什么啊你

慈慧：（抿着嘴笑）我就觉得你忽然间说这个很好笑

李启航：我想说就说了啊，管那么多干嘛，勇敢点成吗？你像我学习！

慈慧：（沉默三秒，呼了口气） 辞！辞了！ （轻笑）以前总是慷慨激昂，生怕被人遗忘了。现在就只想默默无闻，害怕被人提起。虽然哪些幸福的瞬间，好像都离我很遥远，但我，也想勇敢一把！

李启航：（混响）车厢里在放神话，音符落在火车的顶点，像在点燃一根根火柴，熄灭后只会留下一阵烟。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像一根火柴，有些人点燃了，有些人受潮了，我们？我们在黑漆漆的火柴盒里做了一个绮（qǐ ）丽的梦。

 赛里木湖

 岸边

 吹风

慈慧：（张开双臂，吐了口气）

李启航：工作真不要了啊？

慈慧：（转头）告诉你个秘密吧，其实我来过新疆，小的时候。

李启航：故意隐瞒，有故事啊！

慈慧：我第一次学自行车是在一个，跟这里差不多的山坡上！

李启航：是吗，那还挺危险的呢！

慈慧：现在回想起来也还好吧，我当时握着车把，车子就开始往下俯冲，我记得当时心跳得特别快！哈哈哈

李启航：然后呢？

慈慧：然后车向前面滑行了十几米停下来之后，我往后看，草地上有很长的一道车辙！ 

李启航：路上不会有车吗？你不怕撞到人了吗

慈慧：这么说起来是很奇怪，不光是车，路上连行人都没有，不过有一只奶牛在过马路。

李启航：奶牛？

慈慧：对，奶牛，我差点撞上它！还好及时捏住刹车，正好停在了奶牛面前。

李启航：然后呢？

慈慧：它和我对视了一眼就走掉了，（呼）…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好危险啊！

李启航：对啊！你是挺幸运的。

慈慧：为什么这么说？

李启航：你没撞在奶牛身上啊。

慈慧：幸运的不应该是我遇到了一只奶牛才对吗？…你这么说也没错啦！

慈慧：（沉默3秒）其实我想看海，从小就想…一直工作也没机会。

李启航：不过讲真的，看海的体验不是特别好。

慈慧：为什么呢？

李启航：像一锅无边无际的海带汤。

慈慧：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启航：真的！上次我穿着拖鞋走进海里，出来的时候脚上缠满了海带。

慈慧：有画面了（大笑）

李启航：所以我说，看海一点也不浪漫。

慈慧：看海不浪漫，做什么比较浪漫呢？

李启航：还是和奶牛对视浪漫一点吧，

李启航：（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大西洋暖湿气流最后眷顾的地方。

慈慧：太美了… 有野花，有草原，还有那么蓝的湖水，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蓝。

慈慧：（蹲下，拿出水母，放生了它）走吧，小灰。

李启航：（蹲下，轻笑）它在水面上跳舞呢。

慈慧：（站起来，呼了一口气）我再也不会惧怕晃动的生活了，虽然我不知道终点是什么，未来也有很多责任等着我，但我不再害怕，我突然发现我是一个勇敢的人。

李启航：（混响）金色的阳光跃动着，在波光粼粼的浪里，在她看向我隐隐闪烁的眼神里，我感到有一粒种子在旺盛的生发，勃动，埋在这片盎然的春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