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

改编：失眠咖啡

本剧本根据双雪涛同名短篇小说《女儿》改编，仅供娱乐，不作任何商业用途，如有侵权立刻删除。pia前提示🔔：BGM打开单曲循环！需手动更换bgm。

吕东：（独白）从书店走出来时，我没有注意到那个年轻人，直到我过了两个路口，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行道，她突然一跳跳到我面前，我才发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走过来的。

张羽：我有个疑问。

吕东：你一直跟着我？

张羽：我没有一直跟着你，我是从你做完活动开始跟着你的。你抽中南海，随地吐痰，而且你走路姿势不太自然，一肩高一肩低，这样久了鞋坏得快。

吕东：（独白）眼看着指示灯又要变了，我快步向前走，他一看我动，就倒退着走，好像我的一架手推车。

吕东：你有什么问题？刚才在书店可以问，我认人一向准，没见你举手。

张羽：我没进书店，我一直在书店外面等你。你在书店里说的都是假话。

吕东：（独白）我停在路边端详她，二十岁出头，一米七五左右，极瘦，头发挺长，黝黑黝黑，散在额头上。背着一只白色的布包，上面画着一只手风琴，仔细一看不是，是两扇肋骨。脚上一双白色的帆布鞋，虽然已是深秋十月，还挽着裤腿，两只脚踝瘦得像两只鼓槌。

吕东：说吧，你有什么疑问？

张羽：为什么这么多次活动你都没有提到我？

吕东：我为什么要提到你？

张羽：因为我是比你更好的作家。

吕东：…你尊姓大名？

张羽：说了你也不知道。

吕东：…恕我直言，像你这样的人我不是第一次遇到，当然也许你是特殊的那一个，不是另一个病人，即便如此，你想证明你是比我更好的作家也不需要通过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伟大不是某个人说了算的。

张羽：你学的是托尔斯泰，虽然只是皮毛。我再说一遍，我不是那些想要你签名的人，我也不是无聊透顶的读书会的会员，为了泡到某个读书把脑子读傻了的男人而到书店点一杯咖啡消磨一个晚上。我是比你更好的作家，希望你能承认这一点。

吕东：你发表过什么作品没有？ 

张羽：没有，因为我还没写。

吕东：帅呆了，我现在要回家吃饭，如你所见，我是个作家，吃完饭我需要工作，如果你也同意这一点，那就请你也回家把你比我更好的作品写出来，我们分头行动如何？

张羽：（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一言为定，你给我留一个邮箱，我写完发给你看，切记，如果服气，要告诉我。

吕东：嗯，（独白）本子上密密麻麻都是字，还有图画，我在空白处照例写了自己的一个不常用的邮箱。

吕东：你为什么找到我？比我牛逼的作家多的是，你用一下百度就行。

张羽：舍伍德·安德森和福克纳谁更伟大？

吕东：应该是福克纳。

张羽：但是安德森启发了福克纳。同理，你的有些东西启发了我，虽然你写得不如我，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另外，你有一个分析作品的专栏，所以你也写点批评，算个批评家，我希望你能在专栏上分析我的小说。

吕东：想得周到，回见了。

张羽：明早之前，注意查收。

家中

吕东：（独白）回家之后我收拾了猫屎，填了猫粮，沏了茶水，撕开饼干，开始弄专栏。弄了三个钟头，茶水喝了五六杯，饼干吃得一干二净。一个字也没写出来。我又抽了几支烟，想起傍晚的那个人。世上多有自命不凡者，有的可爱，有的招人烦，那个人不算招人烦的，而且字写得不错，品位也不很烂。他生在这个时代，活在北京，养出了自恋的毛病，也没什么奇怪。

吕东：（独白）最新的邮件是五分钟之前发过来的，没有寒暄，只是一个小说的开头。

杀手：（把刀子放回怀里说）那我可以见见你的女儿。

女人：我的女儿因为着了风寒，落后于我，大概今天午夜才能赶到驿站。

杀手：我怎么知道赶来的是不是帮手？

女人：我已逃了十几年，身边早没有朋友。朋友需要待在一块，而不是一直走在路上。

杀手：我为什么不现在杀了你，然后等你女儿来了我把她带走？

女人：等她来了，我写一纸文书把她托付给你，名正言顺，这样你一辈子都会舒服。

杀手：那我什么时候杀你？当着你的女儿？这样她岂不是会永远恨我？

女人：我会自杀，毒药已经备好，就在面前的这碗烧酒里。到时你把我葬在路边，不要写我的名字，回到驿站来用清水洗干净双手，把她领走。

杀手：（双手交叉，放在膝头）你女儿长什么样？是胖是瘦？大眼睛还是小眼睛？

女人：蓝眼睛。

杀手：怎么会是蓝眼睛？她爸爸眼睛是什么颜色？

女人：她爸爸和我一样是黑眼睛。你没见过他吗？

杀手：没有见过。

女人：他有一双黑眼睛，像煤一样黑，像星星一样亮，每当想事情的时候黑眼仁就在眼白里转呀转，像骰子。

杀手：那你女儿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的？

女人：我也不知道，我生下她就是蓝眼睛，而且她的皮肤像牛奶一样白，头发满是细卷，随着她一岁一岁长大，眼睛越来越蓝，皮肤越来越白，头发也越来越卷。

寒风摇动着驿站的破木门，驿站长早已逃走，门口拴着一肥一瘦两匹雄马。木匠添了几块木柴在火盆，杀手站起身来推了块石头把房门顶住。从门缝里他看到外面下起雪来，他的马嗒嗒地跺着脚。

吕东：（独白）只有这么一小段，字打得很整齐，手写的一样整齐，没有错别字，也没有题目。我略微盘算了一下，回了一封邮件。

吕东：你好，小说看了，写得很有意思，虽然情节上多有不通之处，但是如果硬想，也可以说通。语言简明，不像没写过小说的人，今天见面有点失礼，准确地说是有点势利眼了，没想到你确实是个高手。如果你确实是刚才写的，那更让人佩服，只是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全盘想好，因为写一篇小说就像放风筝，起手也许不错，到底能飞多高还要看后面的技术。杀手为什么要杀女人当然不那么重要，但是女儿还是关键，来还是不来，若是来了，怎么收场，是我好奇的。实话说，你这个开头让我爱不释手。热望后续，祝好。

吕东：（独白）马上我就收到了回信，只有三个字。

张羽：（混响）正在写。

吕东：（独白）一个小时之后，第二封邮件来了。

女人：（把靴子脱下来，把脚举在火盆边上）自从我感觉到你在追我，我就没脱过靴子。

杀手：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你女儿怎么来？

女人：放心吧，我约她在这里，今晚她一定会来。你喝一点酒暖一暖，你的酒没问题，我可以先尝一口。

杀手：好，你尝一口。

女人：（举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递给杀手）

杀手：（喝了一小口）

女人：你太紧张了，你的眼睛看一个地方不会超过三秒钟。

杀手：你杀过人吗？

女人：…我没杀过，我看过很多人死，但是我没杀过人。

杀手：…我杀过十七个人，十二个男人，三个女人，两个孩子。每个人死前的样子都不一样，我都记得，记得时间，他们的穿着，表情，最后的话，我就是记性太好了，我不适合做杀手。但是我使一把好刀，无亲无故，想买地盖房子，我只能干这个。

女人：他们死前都说什么？

杀手：一个五岁的孩子说他有一个糖人，我进屋时他藏在枕头底下了，我杀完他就把它吃了吧，要不然就化了。

女人：你吃了吗？

杀手：吃了。是个孙悟空，脑袋化了，粘在枕头上。

女人：甜吗？

杀手：很甜，我吃过最甜的东西，吃完之后心情好了许多，出去找了口井喝了不少水。你女儿骑马来？

女人：对，骑马，我的所有积蓄都买了这匹马给她骑。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她有病。

杀手：（紧张起来）什么病？

女人：她蜕皮。

杀手：怎么蜕皮？

女人：从二十岁开始，她每到十二月就蜕一次皮，然后又变成年初的样子。

杀手：那不是不会老？

女人：不老，喜欢还是不喜欢？

杀手：喜欢。这烧酒好喝，你再喝一点，你看，我干了这么多年的杀手，终于迎来了好运气。

女人：贵在坚持，一个事情做久了，总会迎来好运气。

吕东：（独白）朋友你好，你会写细节，这很好，你敢于停滞，这也很好。我写了很久，才悟到这个道理，我在写作之初也是四处碰壁，无门无派，无所依仗，只能硬写，一次次投稿。我现在忆起了你的脸，你的脸狭小，闪烁着自命不凡和不择手段的神情，虽然我厌恶你的脸，但是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小说家应有的脸型。你比我的运气好，你遇到了我，因为你的粗鲁和胆大妄为，恰巧我今晚无所事事，读了你的东西。目前事情令人满意，如果你的结尾精彩，我会把你推荐给我所有认识的编辑，竭尽所能地帮助你，希望你小说的余下部分能够不要让我失望，我倒不是多么关心你的前途，只是不想白白浪费一晚上的时间。

杀手：…我想跟你换个位置，这样门开了我能看见，而不是有人突然走到我的背后来。

女人：（有些醉了）好啊，还是你想得周到。

杀手：（不喝了）

女人：（独饮，时不时笑着摇摇头）我刚才骗了你。

杀手：什么事骗了我？

女人：我杀过一个人。

杀手：什么人？

女人：（缓缓开口）第一个来杀我的人，她追了我两年。终于有一天夜里，在一个驿站，跟这个差不多，追上了我。

杀手：然后呢？

女人：我稳住了他。那是一个男杀手，擅使两把长锥，那时我比现在年轻，风霜还没有把我磨成老人，我哀求他，他知道我没有跟他对抗的本事，就放下心来陪我聊了一会。

杀手：然后呢？你毒死了他？

女人：没有。我想办法让他爱上了我，或者可以说，他追了我这么久，对我了如指掌，已经具备了爱我的基础。我轻轻一推，他就爱上了我。

杀手：他犯了杀手最大的忌讳。

女人：也可以说，他犯了每个杀手都会犯的错误。对一个目标追了太久，已经没法下手把他清除了。

杀手：然后呢？

女人：请求他和我一起走，他答应了，我们就一起逃跑。跑了两年。我一直想趁机杀他，可是他能耐太大，睡觉又太轻，不生病，我没有机会。

杀手：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已经跟了你了，付出巨大的代价。

女人：可是他还是来杀我的人啊。终于有一天…他受伤了，我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从他的身边接过孩子，就把他杀了。

杀手：（没说话，手摩挲着刀柄）

女人：我杀他时，他还笑着，真是个傻男人啊。我女儿快到了，你用不用洗个头发？

杀手：不用。

女人：（晃着脑袋轻声哼着小曲）

吕东：（点烟，独白）请尽快把结尾发来，故事到了这里，结尾不需要太长。编辑快要上班了。

没有回信。

吕东：目前情况发展，有几种可能。A. 女人和女儿合力杀死杀手，逃走。B. 杀手杀死女人，带走女儿。C. 杀手杀死女人，女儿宁死不从，也被杀死，杀手失落而走。D. 来的不是女儿。这几种情况都说得通，都不差，请速速写完发我。

没有回信。

吕东：两天已经过去，我不相信你没有写完，我不知道你如此行事到底是何用意。我花了许多时间与你探讨，给你鼓励，也和编辑打了招呼，我们都在等待你的结尾。我不奢望你尊重我的劳动，我只希望你尊重自己的劳动，一篇小说无论好坏，最重要是完成，我已两天没睡，这不是你的责任，我本来睡觉就轻，我很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即使它是一坨狗屎。没有结局之前我无法入睡。如果你是太累了，我相信你现在已经睡好吃好，请务必写完发我。我坐在这里等。

没有回信

吕东：我吃了点东西，但是我已经四天没有打扫屋子了，我也睡了一会，睡十几分钟就会醒，好像身边躺着一个充满性欲的陌生女人。近十年我都在写作，都在等待写完，世界上的其他人也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等待把它做完。如果你心脏病突发死掉了，请你给我一个暗示，比如台灯闪动一下，或者下一秒窗外就开始下雪。如果你还活着，请你跟我说话，即使你不发给我结尾，请你跟我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行。我想念你，我的朋友，就像想念一个已经早已把我忘记的人。你还活着吗？还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怀着无数无法满足的欲望活着吗？那样最好，不要太认真。如果有人来杀你，请你告诉我，我有一匹马存在保险柜，我可以现在骑着它去救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