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073】
读物本·李一鸣散文《每逢暮雨倍思卿》
作者:十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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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转载】读物本 / 现代字数: 3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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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转载作品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文本摘自网络,作者:李一鸣,仅供朗读练习之用,禁止挪用,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3-02-15 19:56:11
更新时间2024-02-25 21:5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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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1.

    那颗心定然是苦的。

    在那样一个年代,读书人实现人生抱负和价值的渠道可谓单一,由读书而科举而从政几为文人唯一进阶路途。但政治生态如此恶劣,士的命运几乎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中,顺者昌,逆者亡,时而用,时而弃,进退失据,无所适从;皇权控制力如此强大,政治高压如磐压心,柔弱人性被扼杀,独立思想遭囚禁,个体政治主张绝难实行,内心追求又何以实现?

2.

    而那朝廷之上,文人之间,争宠邀功,争权夺利,尔虞我诈,比比皆是,一个人基本的安全感、归宿感、成就感无处寻求。而当精神失意、仕宦不达时,逃离矛盾之地,为自己创造一个衣蓑戴笠、放浪山水、友渔结樵、斜风细雨的超尘之境,求取归向自然、走入内心、隐于草野、放逸精神的适意人生,便成为心灵的必然选择。

    隐,逢时而出。

    而,隐,又何其难!

    或许,在隐念产生同时,贬就在等着你了。

3.

    面对遭贬,难以想象有人会不愁绪满怀。即便像李白那样豪情万丈之人,在长流夜郎时,也有“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江夏别宋之悌》)的悲吟;韩愈可算硬骨头,敢于向皇上勇谏佛骨,可在贬迁潮州时,亦发出“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左迁蓝关示侄孙湘》)的绝望悲鸣;柳宗元贬迁柳州,在《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中,更是“肠一日而九回”,哀婉凄切,字字悲凉。

4.

    贬的地方,是荒芜;贬的未来,是未知;贬的心情怎不慌张荒凉?

    一个人遭贬一次,或就消沉一生。一个被贬谪多少次的人,他的心怎能是一派泰然?

    想他本是天才少年,20岁意气风发荣登进士,被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后因父亲病故,丁忧扶丧归里。32岁回朝,彼时王安石正施行新法,他因路见新法之害,毅然上书反对,后被迫自求外放,调任杭州通判,继知密州、徐州、湖州。

5.

    10年过去,沧海桑田,但盯着他的人没有眨眼,以莫须有的罪名酿就 “乌台诗案”,把他打进大牢103天,差点丢了性命。出狱后遭遇人生第一次贬迁,责授黄州团练副使,不得签书公文。到了47岁,新党倒台,司马光为相,他被召还朝,担任礼部郎中,半月后,升起居舍人,3个月后,升中书舍人,不久又升任翰林学士,知礼部贡举,可谓春风得意。

6.

    但独立不随的人生信条,使他面对旧法之弊不会沉默,在打击面前,52岁的他回到阔别16年的杭州,后改知颍州、扬州、定州。元祐八年(1093),新党亲政,他又相继遭逢第二、第三次贬迁。既不能容于新党,又不能见谅于旧党,就这样他的人生三遭贬谪,一贬黄州、再贬惠州、三贬儋州,渐行渐远,愈贬愈离,43岁盛年挺拔,57岁身形佝偻,到60岁远至荒荒边地时已是垂垂老矣!

7.

    而与李白、韩愈、柳宗元相反,对于贬迁遭遇,他却似乎散淡得多,潇洒得多。贬至黄州,他挥笔写就《初到黄州》:“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一颗心好像聚集到吃上。贬至岭南,他慨叹“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还是口舌生香。以至于他纵笔描述自己在惠州的生活:“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这哪有遭贬的悲情,分明是优哉游哉到慵懒遂心了。

8.

    因此,当宰相章惇读到这首《纵笔》时,果然勃然大怒,再发谗言,把他一下子贬到更边远、更艰苦的儋州。到了儋州,他该难过、该禁声了吧,不料他还是不收笔,“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一派逍遥快活,依然醉态不改,他仿佛把被贬当成归隐了!天将奈何他哉?

9.

    然而,当他结束海南的贬谪生活回归内地时,《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一诗披露了另外的心迹:“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情。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参横斗转,云散月明谁点缀?此系诘问章惇:“卿居心不净”“滓[zǐ]秽太清”,如今“云散月明”,还有谁“点缀”呢?

10.

    天容海色本澄清,乃公自谓也,你章惇[dūn]之流“点缀”太空的“微云”既已散尽,质本洁来终澄清。苦雨淫风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在此人们或能体会一颗孤独灵魂辗转于贬谪途上的心境。而结句“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又呈现出他在坎坷莫测的峥嵘人生中九死不悔的倨傲和旷达豪放的襟怀。

    惠州,或是他贬谪生涯中最难释怀的吧?

11.

    未到惠州之前,当他沿北江顺流而下行至清远,揽青山绿水,置宠辱于外,恰逢一顾姓秀才热情向他介绍惠州风物,便禁不住写下了《舟行至清远县,见顾秀才,极谈惠州风物之美》:“到处聚观香案吏,此邦宜著玉堂仙。江云漠漠桂花湿,海雨翛翛[xiāo]荔子然。闻道黄柑常抵鹊,不容朱橘更论钱。恰从神武来弘景,便向罗浮觅稚川。”真有点急不可待了。

12.

    而到达惠州这天,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当他步出船舱,发现码头上竟站满了人。惠州张开怀抱给这个困顿中的人以意外温暖,顿时,一首《十月二日初到惠州》便口占而成:“仿佛曾游岂梦中,欣然鸡犬识新丰。吏民惊怪坐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苏武岂知还漠北,管宁自欲老辽东。岭南万户皆春色,会有幽人客寓公。”他仿若真的找到了闲适所在。

13.

    在惠州,他赏梅:“罗浮山下梅花村,玉雪为骨冰为魂……天香国艳肯相顾,知我酒熟诗清温”;钓鱼:“幽寻本无事,独往意自长。钓鱼丰乐桥,采杞逍遥堂”;访友:“林行婆家初闭户,翟夫子舍尚留关……中原北望无归日,邻火村舂[chōng]自往还”;游湖:“尝夜起登合江楼,或与客游丰湖,入栖禅寺,叩罗浮道院,登逍遥堂,逮晓乃归”;赏月:“一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正似西湖上,涌金门外看。冰轮横海阔,香雾入楼寒。停鞭且莫上,照我一杯残”;

14.

    饮酒:“罗浮春欲动,云日有清光。处处野梅开,家家腊酒香”“父老喜云集,箪壶无空携。三日饮不散,杀尽村西鸡”。真是安闲自在,随遇而安。当然,他的醉心常在荔枝一物也!

    他第一次吃荔枝,即吟咏《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一诗:“垂黄缀紫烟雨里,特与荔枝为先驱。海山仙人绛罗襦[rú],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真是一见倾心。

15.

    自那之后,他的生花妙笔就尽情挥写对荔枝的喜爱。“荔子几时熟,花头今已繁”,荔枝尚未结果,已是连连发问,因见荔枝花开,而欣喜备至;“留师笋蕨不足道,怅望荔枝何时丹”,荔枝已经见果,为思早食荔枝,竟至眼巴巴痴望荔枝树,为荔枝未红而心情惆怅,痴盼期待之心何其急切;以致书写《食荔枝二首》时,终得千古名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

16.

    这真是极而言之的心声吐露,为享荔枝之福而发终身栖居岭南之愿,人生和生命与荔枝须臾不可分矣!

    是的,往前看,与他初贬黄州时相比,在惠州确乎不见了曾经“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的失意,“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的苦闷。向后看,在儋州是“饮食不具,药石无有”。而在岭南,则是“居三年,泊然无所蒂介,人无贤愚,皆得其欢心”。这似乎是他生涯中一段远离祸患、安然静度、归隐民间的日子。

17.

    不过,他毕竟少年即“奋厉有当世志”,笃信“用舍由时,行藏在我”,尽管也寄情山水自然,拥抱清风明月,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诗,但向往天下治平,改革萎靡积习,卓然有立的他,又怎能在出世与入世两难的心境中彻底避世遁俗?放逸外表难掩超迈情怀。在《和陶咏三良》中,他禁不住焕发精神:“杀身固有道,大节要不亏。君为社稷死,我则同其归。”

18.

    在喜品荔枝美味时,也发出了《荔枝叹》:“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chuāng wěi]。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为解民众渡河之苦,他倡议筑堤建桥,面对资金难以为继,他带头“助施犀带”,还动员弟妇史氏捐出“黄金钱数千”。桥堤竣工之日,惠州百姓欢欣雀跃,扶老携幼前来参观:“一桥何足云,欢传广东西。父老有不识,喜笑争攀跻。”

19.

    当他看到当地百姓弓身插秧,异常辛劳,便积极推广在武昌所见农具秧马,船状秧马既可载秧,又宜坐人,人坐其上,边插边退,告别弓腰劳作之累。一个仅作为“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的无权无势遭贬之人,仕途步入绝境,但心与这块土地和百姓连在了一起。

    而他的朝云永远留在了这里。那个因家境清寒,自幼沦为歌妓的孩子,却独具一种清新、高雅的气质。命运的偶然,他与她相遇在杭州。

20.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明写西湖旖旎,暗喻他初见朝云时心里的颤动。一路贬谪,一路相随,密州、徐州、湖州、黄州、惠州,颠沛流离的生活,相伴相知的日子。他永记得那日退朝食罢,他扪腹徐行,问诸位侍儿:“汝辈且道是中何物?”一曰:“文章”;另曰:“见识”;至朝云则曰:“学士一肚皮不合入时宜。”他捧腹大笑,赞道:“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21.

    如果不是具有独立人格,他怎能不随新党,亦反旧党,从而走上这颠沛流离之路?到得惠州,他已是年近花甲,她才30岁出头,身边侍儿姬妾陆续离去,唯有朝云始终追随。谁料想造化弄人,这样一位善解人意伴侣,却突染瘟疫,不治身亡,离开尘世喧嚣,遽尔凄清归去。西湖孤山南,塔下松林中,埋进了那个长袖徐舒、轻盈曼舞的人,那个黛眉轻扫、楚楚可人的人,那个空谷幽兰、清香幽幽的人。笑渐不闻声渐悄,天涯是处有孤魂。

22.

    弥留之际,朝云执其手诵《金刚经》四偈[jì]:“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其中寄寓对世事的彻悟,也潜在对他的牵挂。他满怀万千情感,亲笔为她写下《墓志铭》:“浮屠是瞻,伽蓝是依。如汝宿心,唯佛是归。”此后又有《惠州荐朝云疏》《朝云墓志铭》《西江月·梅花》《雨中花慢》《题栖禅院》等许多诗文来怀念这位红颜知己。

23.

    他还在墓上筑六如亭,亭柱之上,楹联两分:“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惠州真的有幸啊!一自此人谪南海,天下谁敢小惠州?

    在他去世前两月,行将走到生命尽头,回首一生,他自我评价:“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遭贬之旅,竟标举为一生事功。

    短短12字,胜千万言矣。 

    真有你的,东坡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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